入骨相思与谁知

入骨相思与谁知_分节阅读_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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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子舒谨仍在江州,这场为期四个月的大旱已过了近半个月;灾后的各项安顿事宜仍让他忙得不可开交,那张稚嫩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,那双骄傲的眸子也愈加明亮。

    天子和蔡阳候几番催促,太子回返的行程却定在了年前。或许只想趁着现在一切都还是平静无波之时,这位一国储君最后任性一次,真真切切地远离京都,在这里为百姓们实实在在地做些事。

    一日奔波,中夜之时。

    写好了上呈的奏折后,少年方才披衣提笔,铺开信纸。

    半月后,京郊行宫的宫人交给了舒陵一封信,一封朴实无华,毫无纹饰的信。

    舒陵从来不曾寄望有人会看到他,陪伴他,牵挂他。

    当宫人放生的鱼啮食了荷花的根,知道那一池荷花再也不会开放时;他没有惩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讨饶的他们,只是一日一日地看着那些美丽的茎叶渐渐枯死。

    毕竟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,都是那个人赐予的,那个如火一般炽热灵动的少年。

    从来没有处置的权利…从始至终自己需要的,只是一个可以想念的身影,让这苍白的人生不会在无边的单调中变得虚无。

    果然,盛夏,他没有来。

    九月,行宫接到了远方的来信。

    听宫人说那是太子派人从江州送来的,从那陌生的地方,那个舒陵生命中从来不曾认识的远方。偶尔太子府上的人还会带来些好玩的小物件过来给他,那些东西都锁在了柜子里,那些信也都被他藏了起来;尽管很多字舒陵都不认识,也看不懂信上的语句。

    毕竟不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孩子,舒陵七岁了;有的孩童已经会作诗写文,才名初露;但他仅仅只会几个简单的文字,几个偷偷在宫墙下一笔一划写下的文字而已。

    也许只需要知道,这信是给他的,知道这是自己还没有被遗忘的证据就够了。如此简单的心思,在后来那个行事果决、才德兼备的文帝回忆起来,不知是该笑自己傻,还是该羡慕,羡慕自己曾经有过如此简单的想法。

    “世子!可睡下了?”

    门外传来一声轻唤,舒陵迅速起身坐起,挺直了腰,小声说道:“还没,阿福。”

    “殿中无人,快些进来吧!”

    门缓缓开了一条缝,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宫人侧头探进来,谨慎地望了望殿内,待看见端坐在床上的舒陵后,才轻轻地拉开门,佝着身子探进来拱手行了一礼:“奴婢拜见世子!”

    虽是在行礼,宫人的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的尊敬,仿佛只是一句简单的日常问候一般,干瘪得让人无法下咽。舒陵却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,紧绷着一张脸问道:“小叔叔最近可好?可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?”

    “主子近日不在都城,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嘱咐让奴婢下达”,宫人一边不卑不亢地回答舒陵的问题,一边抬脚走到舒陵身前,仍是带着那般轻蔑的语气,“因前些日子收到世子的传信,听闻世子想要识字;故主子吩咐奴婢过来伺候着,若世子不弃,今夜便可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!我知道了,先不急!”

    舒陵挥手,抬头直视宫人低垂注视着自己的眼,“你来回跑也乏了,以后每日的巳时和亥时过来伺候即可。”

    “既如此,奴婢告退!”轻轻讪笑了一下,宫人并未多言,缓缓退下。

    临到门口处,阿福才转身回头,略略提高了说话的声音提醒道:“主子让奴婢转告世子,这帝王家的争斗自古以来就是最危险最无情的;前刻还在对你笑的人,难保他下一刻就会捅你一刀。若世子见到那些假意仁慈良善的面孔就忘了曾经所受的磨难,那世子也就不值得主子这般用心培养守护了。”

    “请世子好好想想,世子既有这样的身份,无论在哪里都逃脱不了这场争斗的。”

    “主子不希望这京郊行宫,成为世子这辈子的牢笼;也请世子不要忘记了,这些年所受的苦楚!”

    听过宫人的警告后,舒陵脸上愈加紧绷僵硬,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失控,言语中带了些不耐烦道:“我知道,这世上只有小叔叔是待我好的”,一句话出口,毕竟年少,似乎是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,才又稍稍地放松神色,放缓了语气,“阿福,请转告小叔叔,请他放宽心,我不会的!”

    似乎是没有看见过他脸上变换波动的表情,那宫人笑了笑,悄身退下。

    舒陵这才软下身子,一下子趴俯在床上,小小的身子几乎快被床榻上的帷帐锦被给淹没,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呆愣地睁着眼睛,直直望向那烛火照不到的角落,喃喃道:“真的,假的,假的?真的?”

    “小叔叔?皇叔?你们究竟想要阿陵如何?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  改文,待修!

    ☆、聚

    年前,在天子和蔡阳候的催促下,太子终于返回京都;拜见过双亲从宫中出来后,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府接见各府官员,而是着便衣去了京郊行宫。

    此时,漠北候府那边已传来消息,今年怕是逃不过大丧了,那孩子却仍在京郊行宫无知无觉。

    舒谨到时,舒陵正对着空荡荡的池水发呆。

    半年未见,当初瘦小的孩子长了些肉,身量也拔高了许多,似乎有了几分父皇的影子;但又不像舒家的孩子那般白皙瘦弱,略显暗沉的肤色更多地是随了漠北候;一双眼黑得透亮,让人看了不禁沉醉,隐隐地也有了司空家男儿那般挺拔如松的气质。

    舒谨继而又想到,这世事无常,原来所有的事物都是会变化的;也不知今年过后,若漠北候撑不过去,舒氏与司空两家,究竟会生出何种风云变幻。

    也可怜了这孩子……

    收回神思,上前轻轻揉了揉舒陵的头,又俯身抱起掂了掂;舒谨才在这孩子有些呆滞的眼神下笑道:“不错,小陵长高了,也长壮了。”

    本是有些喜意的话,说出来才觉好笑。

    “可曾想皇叔?”

    侧头看到了池子,舒谨似乎才想到了什么,抱着舒陵解释道:“前些日子去了江州,是我失信了,皇叔任打任罚可好?”

    舒陵摇摇头,小心地回抱舒谨,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。

    只有舒陵自己知道,那颗在等待中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不可思议地开始雀跃了,鲜活了;就像那满池枯萎的荷花突然盛开,从来不曾在等待中有过枯萎。

    相遇不论何时,都是花开。

    这般过了一会,舒陵便挣扎着下来,拉着舒谨回了寝殿;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三封信来,一脸期待地看着舒谨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舒谨有些意外,但也立刻反映过来,抬手抚额,“我竟忘了这事…”

    “小陵,皇叔明日为你请一个老师过来,教你识字可好?”说罢,又学着大人的模样,有板有眼地嘱咐:“定要好好听课,学有所成!”

    说完,看着孩子乖巧认真地看着自己,舒谨有些脸红,一把抱过舒陵坐下。

    “来,让皇叔为小陵读信!”

    修长白皙的手指拆开信来,一字一句轻轻流泻而出,整个京郊皇宫都沉寂在宁静之中,只有时光静静流淌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小陵,你在行宫吃得可好?有没有长高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陵,江州大旱,今年不能过来看你了,你可不要怪皇叔失约呀。真正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身为一国太子肩上的责任,见着无数百姓无家可归,我心中很是难过。可心中所想所思又不能轻易和他人说起,也不能不顾一切地灭了那些中饱私囊的渣滓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陵,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的;你要好好的!好好地,快快长大,长大了皇叔就接你回家。”

    读着这些信,舒谨回头看这半年,才发觉自己已经从那个扬鞭策马的太子成长到这般,本来繁杂迷惘的心渐渐安定下来,也暗自下了决定。

    不管今后将会面对何种局面,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,要让新朝百姓幸福安乐!

    说到底,人生最过痛苦的不是极乐之后的极悲,也不是从云端跌落谷底的绝望,而是从懵懂无知逐渐走向理智的经历,也是一寸一寸地用苦楚吞噬曾经圆满的安乐的过程。

    舒谨本可做那个常乐无忧的太子,无奈却看到了父辈早生的华发。

    潮起潮落,权势争斗,由不得自己,也由不得心。

    此时,舒陵在舒谨怀中,听着耳畔回响着的读信声,心跳声,虽是努力地想要睁大双眼抓住什么,却慢慢地在这般安宁的氛围中入睡。

    一觉醒来,已是明月西斜,床榻之上仍有那人余温。

    早已读完这些信,可是却想听他亲口说。

    即便这些到头来都是假的,人生也没有比这更加愉悦的了。

    小叔叔…对不起!

    舒陵从来不是那般坚强狠心的人,也会寂寞,也会在孤独中虚弱。

    舒陵知道您的期许,也明白自出生以来,只有您关心过我的存在;他来得那般晚,可他却来到了我的身边。

    小叔叔,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您,也从来都把“小叔叔”这个称呼当做我生命中的神,去敬慕,去渴望。可是,这些却不能让舒陵从孤独中得到救赎,也不能让这颗冰凉的心在仇恨的渲染中得到安宁。

    岁末,漠北候染疾,阖府闭门,太医云集,却也没有挽回这位侯爷年轻的生命。

    十二岁入漠北军,从普通的士卒做起,跟随司空将军为新朝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战功;不过而立之年便承袭漠北候爵位,又娶了长皇子舒垣。多少人梦中所望、百世难求的人生,就在这个平静安乐的日子里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避居邙山的司空将军送了一副棺木回来,并未下山祭奠。

    老父仍在,壮志犹存,那个令他骄傲疼惜的孩子早已投赴黄泉。

    漠北候之妻,长皇子舒垣回宫静居,不问外事。

    因着天子不曾提起,漠北候府候位承继之事也就莫名地搁置下来,无论是庙堂之上,还是江湖之远;似乎都因为这位英年早逝的漠北候沉寂下来,新朝这面偌大的湖泊之上,没有再起任何波澜。

    处理完漠北候的丧仪后,舒谨去京郊行宫住了半月;每每与舒陵同塌而眠时,他总以为这孩子会伤心。

    但在听过漠北候死讯后,舒陵从未流过眼泪。

    此后两年,少年成长为青年,孩子渐脱稚气;太子更受百姓爱戴,舒陵也一直努力进学……

    越三年,武帝之妻蔡阳候缠绵病榻,一代名士终也耗不过岁月之力,无比平静又带着些牵挂和无力,阖然长逝。

    自前漠北候去世,上一辈的辉煌似乎就已薄暮将临,唯有一点不可挣扎的余热,但也无可挽回地化为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