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子捣鼓着新收的罗盘,明泽坐在旁边看报纸,听算子问道大哥二哥所谓何事,明泽放了报纸,人往算子身上一靠,张嘴就是,“烦。”
“齐儿,你莫听他们忽悠,我二哥捣鼓着药品生意,现在上面抓得紧,他想找我弄批文,上次刚刚出过事,我得想想,至于我大哥,跟那些革命党不清不楚,这浑水太深,你千万别踩进去。”明泽揉着额头,他能有今天依赖着明家是真,可是人在网里,他也得为明家出力,上次明湘的事情还算好办的,到了大哥二哥这里才是真要命,上峰查起来掉脑袋的事情。
“革命党?”齐铁嘴也是一惊,报纸上隔三差五就处理掉一批,“你们家怎么会和他们攀扯上?”
“不知道,你也不用知道。”明泽闭上了眼睛,自家大哥什么性子,二哥什么情况,手里敢过军火,还有什么不敢做的?
“明泽……这事,你躲得开么?”毕竟全国都在闹,明家身居高位,不受牵连都难,何况明澜自身就在革命党阵营里?
明泽叹气,“也说不上什么躲开躲不开,反正我二哥和大哥不是一路,但是互有牵扯,说白了,现在没几个不牵扯。”
齐铁嘴看到明泽眉头都皱成了一团,下意识抬手欲算,被明泽一手拦住,“不用算了,此事凶险万分。”
明泽说完话才把脸转向齐铁嘴,面色凝重道,“我们都知道党国气数长不了,往后成事的大约还是革命党,但是其中凶险实数九死一生,在我看来,明家和革命党对着干往后要吃亏,但是明澜却是为了家国天下,他一心报国;至于明池,想的是富贵险中求,趁火打劫发财,这些,我比你清楚,他们不是不知凶险,只是他们已经走了这条路,就不能退 。”
“那……你想要什么?”明泽说的通透,道理一点不假,可是明澜心怀天下,明池险中求富,明泽呢?来求明泽的人一样不少,在军部挂职也没少给自家打通人脉,手里东西转来转去倒也转的盆满钵满。
“我不求大富大贵,但求平安到老。”明泽笑了,抓起算子的手。
“好是好,只可惜,白费了你这一身功夫。”明泽若是得空,会在院子里走走拳脚,算子烹茶看着,只觉得赏心悦目,犹记得明泽自幼习武,微微变形的拇指,想来功夫当是不差,依着明泽的功夫和聪明劲,在军部实数混日子,若是真的有心,出将入相不在话下。
“齐儿莫逗我,从古至今,但凡有所成就,那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?成就霸业,是要趟着人血走的,你知我胸无大志,一生平顺与你同老,便是我最大的福气,其他的,无心再求。”两人相视一笑,明泽是断了娶妻生子的念头,也不想继承家业,对前途和钱途都不那么在意,占着闲职拿着人脉做生意的盈余够他开销便没了什么念头。
明泽单住,访客并不多,除去心心念念要他成家的父母,偶尔会有同僚过来,如果是拎着什么礼品,十之七八有事相求,而明泽很少推脱,也很少应下,凡是话说六分,给自己留个余地。
这一回却是个麻烦,上头想叫他去长沙一趟,尾大不掉,上峰对那边操心的狠,偏偏有高官途径长沙附近不见了人影,虽然对当地施加了压力,但是鞭长莫及,何况长沙军队大部分是张启山的私兵,挂着国民政府的旗子已经算是给面子了,想要调动基本属于妄想 。
明泽不胜其烦,这事你不找军统中统,找我有什么用啊?
上峰幽幽道,已经去了好几拨了,下落不明,你们家在那边熟人多,总该有办法。
难怪要先来找自己,要是给自家爹妈知道了,横着竖着也会拦着不让发。
事情明泽也没打算瞒谁,照实跟齐铁嘴说了,“你想不想回去,不想我叫我爸去推了。”
这么一说,离开长沙也有大半年,过年都是和明泽两个人吃的年夜饭,然后被明泽强拉着一夜开灯床上见。一路东行,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倒是快,如今提起长沙,心里莫名挂念起自己的小堂口,虽然小,那也家传祖业,还有长沙的风土人情,当初要离开是有不想见的人,如今有着明泽在身旁,放开了那人,对家乡反倒生出几分怀念来。
转头问明泽,“这事你看麻不麻烦,太麻烦就算了。”
“有什么麻烦,刚好我二哥回来,那边生意缺人跑腿,我去走一趟,至于上峰的命令,反正糊弄过去就行了。”
“明泽你这样……怎么做下来的?”
“想说我尸位素餐愧对党国是么?”明泽也不含糊,直白说到,“这民国政府里,认真的做事反而最容易受到攻击,我又不是不做事,顺带去看看,能查得出来就查,查不出来那也没办法,总不能为了什么劳什子任务把自己赔进去吧?”
“倒也是。”
局势明泽心里都清楚,沧海横流选择了明哲保身罢了,不功不过,求得安全。
这事其实明家父亲知道,但是不敢推,吩咐的人手里握着大公子私通匪党的消息,还没吵到明面上,两人私下里商量了,这事谁也没证据,两家利益纠葛也深,总之摆平了长沙那边的事情,也没人会拿着明澜说事,于是提点着明泽过去。
明泽知道缘由后面寒似冰,看的齐铁嘴心惊,问有什么不妥,明泽倒笑了,也没什么不妥,明澜闹革命,要填人命。
恍惚间,又有那种无力感,当初明明不想去硬被拉着下斗,明泽有意避世却被兄长连累。不想还是明泽过来安慰他,轻抚着脊背道,“你也别担心,事情来了既然躲不掉就去看看,这天翻地覆的年代,谁也逃不出,就算遇事,我也会护着你安生,你要是怕,就留在南京,一时半会儿这里总是安全的。”
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!”齐铁嘴心中生出不平来,“说好了一生一世,你凭什么半路先走?”
“那好,你收拾收拾,到时候回你老家看看。”
带着算子明泽心中也多了几分犹豫,自己一直放身边的只有当年那几个人,但是去长沙一路都不太平,二哥虽然在那边有些关系,到底是外人,和自家父亲借了几个老手,拉着算命的上路了。
跟随多年的管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新来的却是不懂规矩,直白道,“少爷怎么出门还带一算命的啊?”
“因为他能救我的命!”如今齐铁嘴不常说话,话倒是被明泽说了,“你知道么,当年我刚遇着齐先生就托齐先生洪福捡了条命,你们几个路上注意齐先生说话,别冒冒失失的。”
齐铁嘴听了忍笑忍得脸都快变形了,明明初见是明泽救了他,可是如今众人都只记得那齐先生一卦免了明泽的牢狱之灾。
一路上舟车劳顿,偏偏回长沙齐铁嘴一路兴奋的很,开窗瞧着外面的景色,不想春寒料峭,没到长沙就病倒了,额头烫的像火。
明泽车站附近找了地方住下,遣着手下先去打探消息,自己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算子,许是烧得糊涂了,算子嘴里也会崩出几个字。
等齐铁嘴退烧了,却看到明泽伏在床边,呼吸浅浅。
像是早就习惯了,即便看的见,也喜欢伸手抚过那细细眉眼。
明泽生的极俊,也同江南出来的女子那般眉眼清秀,薄唇窄眼,显得年纪小,齐铁嘴手划过眼睫,摸到眼下一片乌青,想是这几日都没睡好,便从床上取了被子想给明泽盖好,没想到一动明泽醒了。
揉了揉眼睛,又摸上算子的脑门,“你总算是退烧了。”
“明泽,我烧了很久么?”
“嗯……一整夜。”
难怪屋里烧着炭火被窝里三个汤婆子。
“早上醒了会儿,也不安生。”迷迷糊糊觉得那时候有点冷,看着明泽眨巴眨巴眼睛。明泽吃这一招,回回有话想说懒得说的时候,只要齐铁嘴一脸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,要是没戴眼镜效果就更好了,明泽立马就叹口气,然后什么都说了。
“晚上我陪着你,早上起来有点事情,没想到我一走,你还闹脾气了。”明泽倒是真吃这一招,谁叫算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太能勾魂呢,伸出手戳了下算子面颊,“饿了么?我叫人备了白粥小菜。”
“嗯。”算子从床上起来,明泽不放心做到床头把人抱到怀里一勺一勺喂着。
许是近乡情切,现在齐铁嘴反倒不怎么想回去了,可是明泽这趟来是办事的,哪能说走就走,于是委委屈屈在明泽身上戳戳捏捏,浑然不觉自己是在点火。
“小齐儿这是有力无处使啊,也罢,我来帮帮你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 姨妈来了被亲娘拉去买衣服,差点跪在商场……
☆、我心写兮(十一)
出身好坏,其实一看便知,明泽这种富贵人家出来的,再怎么放浪形骸,骨子里还是钟鼓篆音阳春白雪那一套。对于下九流的事情敬而远之,就连算子帮人看风水也带着几分不情愿,至于土夫子那就更别说了,故而在南京,算子闲来就帮人看看,没人介绍压根不给面子,至于原先那些明器也不再碰。
终于到了长沙城,手下的人遣出去还没回,身边只留一个管家,明泽担心齐铁嘴的身体,给他套着棉袄裹着狐裘,自己穿着早上练功的劲服还没换,齐铁嘴不放心,嘱咐他春寒未退小心些,明泽一手拿着电报一手拎着箱子点头,“到地方就换,现在还在淌汗呢,你摸摸。”
哪能真摸,齐铁嘴看着明泽只想笑,看着小小的人,偏偏不舍得他做一点活,自个儿提着箱子走,后面的管家都快看不过去了。
提前包下了独门独户的院子,等到了地方,明泽把齐铁嘴塞到房间里,再三嘱咐这两天不许吹风,至于对外的联系大多亲自跑,管家也忙得不怎么现身。
初到长沙,对于大部分人明泽是不相信的,他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人,虽说任职军部,却连军装都极少穿,提起来就冷着眼道,“狗皮。”
看不惯地方占地为王的土包子军阀,也瞧不起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所谓嫡系,虽然明泽自己也算是嫡系,但他就是不喜欢。初到长沙还没通知这边的人,只是先把自己的人手安排了一边,明池先前留在这边的人脉关系先动了起来。
老九门在长沙势大,只要到了长沙,多多少少就会牵扯九门的利益,不过明泽倒是和齐铁嘴老实说了情况,他走后不久,齐家族里选了个人,由本家叔伯做主,成了新的齐家家主,先前那小香堂也成了新家主东西,九门八爷就这么换了人。
当然,在南京也不是没人打听过齐铁嘴的来历,但是明泽不喜,编着胡话糊弄了过去,别人只道是齐家人,却不知这位正是原先的九门八爷。在南京天高地远没什么事,可是回了长沙,道上谁不知道齐铁嘴啊?
众人只见一位疑似九门八爷的人带了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回了长沙,整日窝在房里不出来,倒是这小子里里外外的跑鬼鬼祟祟不知捣鼓些什么。
明泽也懒得解释,他们家就是做生意也是直接跟当地大商户或者军阀商量,道上的毛贼就没放在眼里。
等到手头的事情安排好了,消息放出,当天陆建勋就派了帖子要拜访,明泽没有在住处商量事的习惯,酒楼定了包厢见面。
这边明泽换上军服,一身衣裳衬得明泽也是精神奕奕,当然表情不是那么臭就更好了。
陆建勋其人,和齐铁嘴打过交道,但是愣头青哪够满身是毒的八爷忽悠?齐铁嘴那是一片热情的长篇大论,倒了也没给句实话,偏偏陆建勋抓不住把柄,两人表面倒也和气。
至于明泽?明泽虽然混日子,但是顺手做个事足够升官加爵,又在中央属嫡系,品阶比陆建勋还高,此次前来又是中央特派,加上明池之前的关系,是个人都知道要巴结。
大白天见了陆建勋明泽也是笑呵呵,在中央混日子谁不是双皮脸,一圈哈哈打得陆建勋直接懵逼,更懵逼的是饭店老板,这不是八爷小跟班么?一路跑腿加上细皮嫩肉,长舌头的小厮们可没少杜撰两人间的关系,居然能让长沙的长官亲自过来迎接?
话说了半天,陆建勋给的消息也只有先前那位高官压根没到长沙,所以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。
明泽继续笑,没到长沙也是在长沙周边,能不能稍微动动你的猪脑子,长沙这一代都归你管好么,上来这么一句要推卸责任,难怪搞不过张启山,面上还是笑,“此事我只是略知一二,还望陆长官再叙详情。”
陆建勋还真以为明泽是在恭维他,心想若是能搭上明家这条线,以后对付张启山也容易了许多,忙不迭失的全盘托出,之前那高官走得是水路,前面几位失踪的特派员多多少少和野路子有关系。
“多谢陆长官,这兵荒马乱群雄割据,出了这事确实麻烦,可那是宋家的亲信,不查不行,接下来的日子还望多多照应。”抱拳送客,那厢陆建勋还问起明泽的身体,道刚刚生完病,要不要去他那里住,方便行事。
齐铁嘴一听就知道明泽肯定把生病这回事放到了自己头上,总不能说随从生病窝了好几天没动静吧?不过陆建勋来之前都没打听一下么,这几天明泽可是没少走动,就这还是病没好的样子?
“谢陆长官好意,只是在下随意惯了,就不到府上叨扰。”废话,手下还有一群人呢,放你眼皮子底下?
“那齐先生?”齐铁嘴到底是没躲过去,陆建勋也没瞎。
“呵呵,齐先生一路随我同行,可是帮了不少忙呢。”明泽还是笑,越笑越吓人,齐铁嘴其实压根没做什么,但是用八爷的名头敲打敲打这姓陆的,也不错。
陆建勋前脚走,后脚店里就来了不少人,也辛亏明泽手下都已经安排好了,不然平日里直接当做敌人来袭准备动手了。
明泽要的是套间,外面有会客厅方便说话,这陆建勋刚走,明泽先扯了领带,用着香茶养神。
屋里檀香袅袅娜娜的升起,这东西还是明泽自己闻惯了一路从南京带过来的。
齐铁嘴总觉得明泽表现的并不像面上那么轻松,他什么都不说,但是面色却是沉重异常。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人突然安静下来,齐铁嘴心里也生出不安,隔着茶座握住明泽手,低声道,“你若是在长沙为难,不如让我……”
“齐儿,你不用为我担心,只是这陆建勋一上门,怕是张启山那边也开始准备了,他不比陆建勋好糊弄,迟则明日快则今晚,我得想想怎么应付。”明泽抓了齐铁嘴的手,低低说话,“至于九门,我倒是不怕,你也知道,我家生意不走那些,你也不用为了我再回去。按着我们家的习惯,土里出来的东西也不敢往家带,你若真想帮我,我也有件事要问你。”